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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日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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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岁以前,我和爷爷奶奶以及一个有花有树有草的院子住在一起。院子很大,里面
 种着一些好养活的花草。我们家养花是粗放式的,象茉莉米兰之类的南方花儿从来在我们
 家就没活过;院子里的植物都是只要浇浇水就能活的那一种。伺候花草们的最复杂的工序,
 也不过是冬天把月季用草席包起来,以及杀鱼的时候把鱼鳞鱼骨埋在葡萄架下。所以从小
 我就学会了看花,可是从来就没学会过养花。
 
 由于管理不善,许多植物在我们家都待不长。记得的来过又走了的植物,有一棵槐树,
 两棵桃树,小学五年级时亲手种的草莓,昙花一现的美丽郁金香。至于不记得的,还不知
 道有多少。那棵槐树本来很大,夏天雨后周围会长出蘑菇来。不知道是为什么就给砍了,
 后来在槐树的遗址上种了一棵香椿。两棵桃树,我记得它们从种下到结桃到不结桃到死掉。
 本来以为也是我们家种的不好所致,后来听说桃树本来寿命就短,也许不是我们的责任吧。
 这两棵桃树开花晚,花也平常(结桃子的桃树照例是这样的),结的桃子倒很好吃。五年
 级时种过一片草莓,那草莓好极了,香气浓郁,薰人欲醉。即使在那时候,市面上也没有
 那么好的草莓。可惜也只种过一季,可能是后来就没有播种吧。我那时以为所有的植物不
 去管它自然第二年就能长出新的呢。郁金香在十多年前是非常新奇的花,居然在我们家就
 种在地里还开过两次。那是红色的美丽花朵。记得有一次花开了我摸来摸去,后来不知怎
 么茎就被我折断了,被爷爷大骂。我把掉下来的花泡在一个水杯里,放在院子当中,太阳
 晒着,结果花开到非常大,不是平常的郁金香的杯形,而是像一个碗一样,花瓣都张开了。
 
 整个院子里最值得一提的是一棵有年头的大白皮松。大树从最底部就开始分杈,因此
 很好爬。小的时候我有很多爬树的照片,抱着树干做神气状。后来园林局来,在树上钉了
 红色的牌子;再后来园林局来给大树安了一圈铁栏杆。从此白皮松给人的感觉疏远了很多。
 尽管我可以轻易地翻过栏杆,可是我还是很少再爬树了。
 
 
 家里春天花不怎么多。两丛壮硕的连翘占据了院子的两个角落,稀稀拉拉的花,
 一点儿也不好看。小时候对那种伤春的心情一直不是很理解,就是因为家里的花大多
 是初夏以后才开。月季,芍药,金银花,萱草,野蔷薇,是尤其出色的几种。月季年
 年从夏开到秋,开的好的我们都剪下来插瓶。有几株月季长得粗壮且高,开美丽的白
 色和粉红色花。有一株品种差些,花紫红色而较小,但一枝上有许多花骨朵。后来添
 过一些名贵品种的月季,一株花深红色而近于黑色,花瓣质地如绒;另一株则是黄色
 带粉晕的,不知是不是著名的和平。
 
 芍药在五月开。一共有五丛。其中两丛是浅粉色复瓣的,花瓣密密地挤在一起成
 一个半球,一朵花的直径就可达20cm,开花时甚为壮观。另外三丛是深粉色,一两层
 花瓣平展着,较为逊色。芍药的香味不甚令人愉快。
 
 印象中的金银花永远是在夏天的清晨,绿叶丛中,暗香袭人。白色的花多,黄色
 的还只有寥寥几朵,是刚从白色变来的,仍是新鲜。旁边有野生的最平常的紫色牵牛
 花也爬在一个架子上。若能小心地从金银花的花萼处抽出雄蕊而不破坏花瓣,就可以
 带出一滴最甜最纯粹的花蜜。这是我儿时乐此不疲的游戏。奶奶也用金银花泡水喝,
 不过是用鲜花还是晒干了再泡,我已经不记得了。
 
 萱草也是皮实的东西。年年冬天枯死,年年早春抽新芽,年年六月开花。我们的
 萱草是最普通的品种,桔红色的,顺着墙根种成两溜,也没个花圃什么的,茂密的叶
 子都直接趴在地上。这样的处境总是让人生出亲切之感。后来大些才知道萱草是了不
 起的植物,又名忘忧,又名宜男。虽然我一直也不知道萱草到底是不是黄花菜。
 
 野蔷薇是一丛高大的灌木,枝条上长满了刺。我不知道它的学名叫什么,野蔷薇
 是大人们告诉我的名字。它在春天抽芽很晚,叶子很小,而初夏的紫红色的花朵甚大。
 在北京闷热的夏天傍晚,雷阵雨的前夕,有无数的蜻蜓在这丛野蔷薇上停歇。蹑手蹑
 脚走去,伸手就是一只。可惜这样的好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十岁以后,还是十二
 岁以后,蜻蜓就越来越少了。这个城市变得越来越不适宜蜻蜓居住。我后来还见过这
 丛野蔷薇,在一样的闷热的夏天傍晚,没有蜻蜓的野蔷薇寂寞无言。
 
 夏天的花还有一些。两棵木槿,开我不喜欢的紫色花,上面长满蚜虫。玉簪在我
 们家就算是难养的娇贵花了,在院子的一个角落,几年也未必开一次,虽然开的时候
 倒是很香。南墙爬着一片凌霄,我印象里十二岁以前从来没见它开过,很晚我才知道
 凌霄花是什么样子的。
 
 
 像大多数北京老百姓一样,我们一直都在院子里种菜。固定节目是丝瓜和那种有
 紫色边的宽扁豆,有人称作“猪耳朵扁豆”的。两种东西我都不爱吃。每年都在架子
 上留一些丝瓜,直到它们老得不能再老了,拿丝瓜瓤来刷碗。后来我婶嫁进来,又种
 过一些苦瓜。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我家照例能收获一些枣、一些柿子、一些葡萄,都是北京最
 常见、最好养活的果树。葡萄是巨蜂,收获不易:要是夏天雨水多,花掉的很多;鸟
 和虫子什么的也常常破坏半熟的葡萄。枣用竿打。柿子则要保姆小姑娘爬上树去摘,
 看得我心惊胆战。摘下来的柿子多少有些涩,我们也不揽,统统摆在窗台上等它们自
 己变熟。一直到冬天,窗台上都有许多红柿子。
 
 冬天院子里一片萧条。下雪的时候,外面的雪很快就被踩脏了。我总是闹着,不
 让家里人上院子里去,想到自己拥有整个院子的干净、原封未动的雪,就暗自欢喜。
 没有人踩过的雪,我自己看一天,看两天,最后雪还是化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我隐
 隐约约地想,我留着这些雪干什么呢,玩又没玩成,留又留不住。——虽然这些我当
 时还不明白。
 
 
 这就是旧日天堂的故事。一个多么漂亮多么令人艳羡的院子,可是让一个十岁的
 孩子天天守着它看花开花落,仍然是太寂寞了。等到后来,我开始真正地结交一些朋
 友,开始恋爱,开始在一个中学的班里过得轰轰烈烈,我关于这个院子的回忆就很少
 了。我十二岁离开那里,回去得越来越少;近年来,院子也越来越破败。即如前面提
 到的野蔷薇,在我最后一次去的时候,也已经不见了。去年我爷爷奶奶也搬离了那里,
 我也就再也没有去过了。——不去也好,就让它在我心中永远存留着温暖的旧日天堂
 的印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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