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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赏鉴（花卉篇）-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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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
山茶花在《天龙八部》之中，是浓墨重彩的大写了一笔的花卉，关事引人，相得益
彰，试想当段誉在曼陀山庄中初遇王语嫣之时，若无满庄缤纷山茶，名花美人，娇姿衬映，
又怎能使得本也算见识不少的段誉一见之下，竟便达到“从此醉”的程度？至于茶花关系到
王夫人与段正淳的一段情史，更是重要关目，自是不必说了。
书中第十二回段誉在曼陀山庄与王夫人对话，很是卖弄了一番山茶花的知识，简直
可以辑录出一部茶花经了。（文字太多，恕不引用，看官可以自去对照原文。）这段话当然
亦源自周瘦鹃，大致均出于《山茶花开春未归》一 篇中，（见于《拈花集》，在《花木丛
中》则分为《山茶花开春未归》及《山茶续话》两篇，可能更接近原貌。）兹将金庸采用的段落引录在下：
……又有倚栏娇一种，白瓣中洒红点、红丝；有红装素裹一种，白瓣洒红斑。这两
种花如其名，都很可爱。花瓣全白、花朵特大的，名无暇玉。又有满月与睡鹤二种，也是全
白大花，与无暇玉是大同小异的。……
山茶，一称玉茗，又名曼陀罗，苏州拙政园有十八曼陀罗花馆，就因为往年前庭有
十八株山茶花之故。……在抗日战争以前，我有一株悬崖形老干的银红色山茶，直径在六寸
以外，入春开花百余朵，鲜艳欲滴。又有一株半悬崖形的纯白色山茶，名雪塔，干已半枯，
苍劲可喜
。……
山茶以云南产为最，有滇茶之称。据《滇中茶花记》说：“茶花最甲海内，种类七
十有二。
冬末春初盛开，大于牡丹，一望若火齐云锦，烁日蒸霞。……”
近年来苏州所见的山茶，大都来自金华，如粉红色洒红条的名槟榔，而园圃中卖花
人却称之为抓破脸。其实抓破脸是白色洒红条的，宛如白脸被人抓破而出血一样，现在已看
不到了。
此外如一干而开数色花的，名十八学士，可说绝无仅有；就是开花一红一白的二乔
，也少见了。……
花中能耐久的，确以山茶为最，一花开了半月，还是鲜艳如故。不过它喜阴恶阳，
种花者不可不知。
金庸在这几段话的基础之上，加以想象发挥，居然敷演成段誉“如数家珍”的好一
篇长论，
尤其是论及“抓破美人脸”那一段，言语本已是妙绝，更加上段誉之书生习气，王
夫人之触痛前情，活灵活现，跃然纸上，令人笑倒叹尽，甘拜下尘！
李渔《闲情偶寄》之中，对山茶的评价也是极高的，说道：“山茶戴雪而荣，则是
此花也者，具松柏之骨，挟桃李之姿，历春夏秋冬如一日，殆草木而神仙者乎？”其实山茶
的戴雪而荣，也要在南方温暖之地才成，其性喜温暖湿润，耐阴恶阳，喜微酸性土壤，对种
植的要求还是很高的。苏州虽在号称山温水软的江南水乡，入冬也有0℃以下的低温，地栽
茶花极难越冬，不知王夫人的曼陀山庄里的山茶，冬来会是什么情景？佳卉沦于悍妇之手，虽有爱惜之名，却无爱护之实，闲来想及，真为名花一大哭！
《徐霞客游记》卷五“记滇中花木”言道：“滇中花木皆奇，而以山茶、山鹃为最
。”杜鹃因有啼血之称，花鸟双名，都似乎含了愁苦之意，纵使山花烂漫，终究输与山茶娇
艳，不得不让茶花独擅云南了。有感于兹，为此赋诗一绝：
春光烂漫一般花，蜀艳滇娇些子差。
偿愿段郎无复泪，杜鹃不种种山茶。
茶花花期虽久，一旦凋零，却不似桃李梅杏“落红成阵，絮飘万点正愁人。”而是
枯萎在枝头，有如菊花。但菊花开在秋季，当其“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之时
，已到深秋寒冬，连花带枝叶，一并干枯，犹自挺拔兀立于北风之中；茶花却残谢在春夏之
际，叶嘉莹在《唐宋词十七讲》中提到，是“一种更可怕的憔悴”，感叹它“不落下来，它
就是那么慢慢地枯黄、凋萎在枝头上，那才真是一种更让人悲哀的感受。”确实如此，因为
茶花的花瓣含水多，枯萎时连颜色也不可复留。当你亲眼见着一朵原本娇艳光洁的茶花数夕
之间变得皱缩黄泛，犹自衬着绿油油的叶子，那时之感受，不仅仅是一个悲哀了得，还混杂
着怜惜、叹惋、伤感等等，真是“眼见他朱颜好，眼见他姿容老，眼见他枯萎了！”红粉骷
髅，当作如是观。也怪不得大理诸国主习见之下，有悟人生，便多以出家告终了。历史上的
大理国王段和誉当真出家没有，未曾考证，但想段誉晚年，若见着原本天仙化人的王语嫣红
颜老尽，芳龄不再，又当何以为情？多半也要走列祖列宗例来的老路吧。不免又为赋绝句云
：
春国长应占绮罗，总教红紫妒春多。
却愁春尽红颜老，无可为情奈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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