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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草木(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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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顺北街走,转过曾王庙和戏台就出村了。再走一里来路,就可到滱水边。在大 河与村落之间,有一小片河滩地.还有一片杨树林、一条小河汊,因而到夏天这一带是 绿阴阴的,是孩子们放驴放骡马的好去处。夏天牲口不干活,牵到这片杨树林中、河汊 滩边的草地,任它自由自在地吃青草,或闲散地站在那里东张西望,再不要负重,再不 会换鞭子,让它们舒服地过个夏天,谓之“放青”。孩子们让牲口们放青,自己也可在 草地里翻跟头,捉蚂炸.无拘无束地玩,不过还有任务,就是要割一小捆“大谷草”, 带回去给牲口晚上吃。驴骡马匹夜间槽头吃的“夜宵”是十分重要的。“马不得夜料不 肥”嘛,不但要吃草,而且要加料、乡下叫“大谷草”,是一尺多高的带穗子的翠绿的 草,现在回想起来。实际就是茅草,河滩潮湿,茅草长的很壮,正是很好的青饲料。“ 日之夕矣,牛羊下来”到日落西山的时候,孩子们把割好的草捆了,搭在驴上,自己又 站——是站,不是骑,是赤脚分开斜踩在驴的脊梁两侧——在驴背上慢悠悠喊着、叫着 、唱着,从小杨树林穿出来。各回各家。我要上学。不能跟他们一起享受这种快乐,但 多么羡慕呢!因而几次逃学跟着他们去放驴、割“大谷草”,这样,“大谷草”又给我 留了甜蜜的记忆。 村中大树不多。南面堡门外坡上,有三棵很挺秀的松树,树龄大概有一百多年吧, 最高松枝也有两三丈了。全村各处都能望得见。这松长在庙外崖边,平时孩子们偶然也 拾松塔,剥松皮.但也并不十分好玩。印象最深的是正月十五耍龙灯时。锣鼓喧天的队 伍由北街开始,东西南北四条街耍完后,太狮、少狮、旱船等都结束了。而两条龙灯还 爬上坡去。在这三株松树间转来转去,叫作“龙盘松”。这时已近午夜时分了;可是大 孩子还在期待着,远远地望着黑黝黝的夜空中,蠕动着的灯火龙象梦幻般绕来绕去,松 树的黑影在似有似无之间,此后,便是灯火阑珊之际了。 松树之外,有些株老柳树,一是场院沤青肥池边上的老柳树。三四丈高,枝繁叶茂 ,夏日浓阴不但遮住沤肥池,也遮住了半个场院。再有就是住屋后的围房树,这是家中 最后面一个院落,白天没有人来,正房后面有一排五六株高大的老柳树。夏天阴凉不仅 遮满了房顶,连整个院子也遮住了。而冬天却也相当吓人,晚间我跟着母亲到后院睡觉 ,黑呼呼的,一进院子就听到西北风振撼这几棵老柳的声音,有时半夜睡醒,听到风声 摇树震屋,似乎要把树和房子一道拔走......。 山乡人家.不比平地,常常高处可以看到低处,低处人家也可望到高处人家。隔河 北山坡下有一个极小的山村,倒有几十亩河滩地,都是修成梯田的淤地,人家五六户, 石头砌的房舍都背山向阳而后,房前全是杏树,春天开花的时候,站在我家厨房院阳台 上,可以清楚地望到在阳光下一片粉白的花浮动着水气、后来我读书到“云蒸霞蔚”数 字时,总会想到儿时故园的这种情景。待杏子熟时,孩子们更是喜欢淌水过河,到这里 拾杏子吃,我天生不吃杏子,但也很爱它的颜色,再有别的小朋友吃了杏,我讨来杏核 捣杏仁吃,甜杏仁鲜时,特别好吃。苦的则一吃一敛嘴,连忙吐了。这也是天真的梦了。 北国山乡气候严寒,不少草本木本花卉都不能在户外过冬,要养在盆中。冬天放入 地窖中。封好口,春天搬出来。乡间古老的房子,院落很多,夏天也有不少花木。而冬 天在院子里过冬的只有三种,一种是大门进来处一大从芍药,一是中间院子中一大棵牡 丹,还有就是北跨院一大棵丁香。芍药是草本植物,冬天叶子割去,根在泥土里过冬。 泥土也会冻起来,要冻一二尺深。但芍药根冻不死。明年春天仍会茁壮发芽。牡丹木本 。冬天用草把枝条包起来,根部多堆些乱草。因种在院子西北角,向阳而背风,所以长 得很好,至于丁香,更是很耐寒的,故园那株紫丁香根部几根缠在一起,高与檐齐,葱 葱茂茂,每年着花时一树紫霞。两三个院子都是香的。纵然过了花期,一树绿叶,在小 绿野轩廊前,日影斑驳,也极为宜人。每年冬天送入花窖中的有几株桂花,石榴,无花 果等。最有情趣的十五六盆玉簪,夏天一字摆在书房外青石阶上,大叶披离,绿油油的 ,抽出枝梗,开出雪白的玉簪花。在我的感觉中,比水仙还要高雅宜人。北国少雨地寒 ,不能种芭蕉,因而“绕屋是芭蕉,一枕黄昏雨”的境界是感觉不到的。但夏天遇到连 阴雨时。雨点滴在玉簪叶子上的声音,淅沥可听,也颇有雨打芭蕉的情趣。故园在北国 水乡,那里是苦寒的地方,没有什么奇花异草,名贵树木,况且自己很小就离开了。因 而故国草木,所能回忆的也就十分有限了。但是这点可怜的草木,在日寇侵略的铁蹄下 ,也已荡然无存了。金人南下,打破汴京。宋徽宗赵佶经营多年、以花石纲从江南运来 无数奇花异树的艮岳,在一月之间,全部变为樵苏,被砍伐殆尽。当年皇家苑囿尚且如 此,何况乱世兵火后私人家的一点花草树木呢?也只是如此而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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